母亲第二天听到了村里妇女的风言风语——“劳改坯子”杨籽的野蛮行径，不准杨籽去塌陷坑放羊、割草。甚至限制了杨籽钓鱼。
母亲和两个姐姐抽空自己割青草，回家喂羊喂马。杨籽除了帮嫂子哄抱大胖小子辉辉，一时间成了无所事事的吃闲饭的人。
杨籽内心深处窝着一团火，但是又不敢发作。杨籽心里想:
“俺不偷不抢，不坑蒙拐骗。凭啥就会坐牢”
“李连杰要不是跑到少林寺当和尚，苦练武功，凭什么能替父报仇雪恨!”
“霍元甲原来多窝囊，要不是偷学迷踪拳，怎么会打败大力士洋人陈真怎么会踢碎‘东亚病夫’的牌子”
“水浒一百单八将，哪个不会武功？燕青一个孤儿、浪子，如果不会‘鹞子翻身’、轻工盖世；何来的洞箫情意，怎能活得潇洒，排在梁山好汉的名册”
“孙悟空一个毛猴子，如果不是拜菩提老祖为师，学会七十二变、筋斗云的本领；大闹天宫后，被压五指山下五百年，观音菩萨怎么会救他还不是因为他会功夫，观音觉得他可以当唐僧的保镖”
“郭靖多憨傻？江南七怪一起认他为徒，米雪扮演的黄蓉，天天在电视里肉麻地喊着‘靖哥哥’，还不是那个二傻子能练成‘降龙十八掌’”
“恶霸大耳钟凭啥认俺做兄弟还不是俺能揍得他口鼻出血，怕俺的菜刀”
“要是早几年，我不是孬熊、每次被打就抱头捂脸哭，牛屋学校村的那些‘城里人’，怎么会经常打我班主任和吕校长怎么会说我‘烂眼子肯招灰!’”
杨籽觉得能打就可以解决一切恩怨情仇。能让村里的人一边说“劳改坯子”，一边对自己客客气气。
杨籽知道:精武门那是历史，梁山泊更不现实，菩提老祖是神话，黄药师的桃花岛那也只是个传说。
但是少林寺是真实存在的。少林寺在河南；村里的地就挨着河南的地；嫂子也是河南的。去少林寺当和尚，路途应该不远，最现实。
……
杨籽不指望父母拿钱给自己去少林寺了。甚至觉得父母有些孤寒小气:很多人家都买了彩电，自家连一个14吋的黑白电视机都不舍得买。理由是怕影响二姐上学读书。
杨籽过年前买了一个立式收音机；除了去哥嫂的屋或邻居家，看电视功夫片之外，就是听收音机里刘兰芳的评书《杨家将》，单田芳的《隋唐演义》、《白眉大侠》。
杨籽愈来愈想习武，梦想着将来做一个侠客，笑傲江湖。
杨籽求助哥嫂。哥哥正在筹备着在另外一处的宅基地盖新房。但是还是答应赞助杨籽一千块钱。
杨籽乐开了花，把这一喜讯偷偷告诉了在家等着中考结果的二姐。准备去买张地图，奔赴少林寺当和尚、习武。
二姐出卖了杨籽，把杨籽的计划告诉了父母。父亲训骂了哥嫂一顿，把杨籽卖鱼存的钱也收缴了。
杨籽的和尚梦，又破裂了。
……
周围的行政村突然流行了基督教。牛屋学校村的一个半瞎眼的老头子，自称已被“主”耶稣收为了儿子。
天天不顾炎热酷暑，到村里游说、演说，祷告治病，扩招信徒。
一向勤俭节约的母亲，交了两百块钱给半瞎的老头；领了一本厚厚繁体字《圣经》，一本简体字《圣经经典篇章》，一本《赞美诗》。
母亲和很多中老年妇女成了虔诚的基督信徒，村里的一个老共产党员大娘也信了“主”。
母亲说杨籽前世罪孽深重，拉着杨籽去信“主”。一帮老太太晚上在村里不同的家庭集会的时候，经常围着杨籽“阿门，阿门”的祷告，请求耶和华宽恕杨籽上辈子的恶。
那个半瞎老头隔三差五，来村里讲圣经、传道时，居然把几十个妇女讲得哭得稀里哗啦的。各自忏悔自己的罪孽，“阿门，阿门”地祷告着将来能上天堂。
杨籽被她们列入将来下地狱的一类，有争取进天堂的机会。
杨籽不以为然:孙悟空可以凭真功夫，天宫、凡间来去自如；有了真功夫，还在乎进不了洋鬼子的天堂吃面包喝洋酒
哥哥对母亲的信耶稣的做法很支持，星期天一早有空的情况下，会骑自行车送母亲去乡大队部附近、新落成的基督教堂做礼拜。哥哥还捐了两百块钱的教堂维护赞助费。
村里信教的妇女很积极、虔诚；每次做礼拜的时候，都会在“贡献箱”里投几块钱；或者提着各类粮食倒进教堂准备的一个大缸里。
主要目的是贡献给主耶稣，早日宽恕自己的“罪孽”，争取将来进天堂的机会。
母亲给杨籽十块钱，让杨籽塞进“贡献厢”里。杨籽假装塞里面，偷偷把钱藏进自己的裤兜。
杨籽觉得天堂里的耶稣，不可能花中国的钱，也不可能吃粮食；《西游记》里的天宫，住的都是神仙，也没见他们向凡间的老百姓催收公粮、提留钱。
……
村里信主的妇女经常结伴在村里，给人家义务祷告治病；很多信徒各自讲述着，自己自从信了耶稣，腰酸背疼的老毛病不见了，胃口好了，吃啥啥香；也不生气吵架了；对金钱物质的追求、守护看淡了。
侄子辉辉半夜发烧，哭闹不停，母亲就让杨籽和哥哥拿个手电筒，各家各户叫那些信主的妇女来家里给侄子祷告。
侄子吃了奶，换了尿布，经过大家的祷告，不闹睡着了。基督教徒很开心，夸赞着耶稣的神奇。至于发烧没退，则说自己信教时间太短，功力不够，明天请半瞎老头过来。
早上嫂子悄悄带侄子去了乡诊所。医生说孩子长牙齿，花了几块钱开点药回来，烧退了。
传教的半瞎眼老头中午来家里，给侄子又祷告一遍。哥哥在他的暗示下，给了50块钱“贡献”给耶稣，母亲还杀了鸡招待他吃饭。
杨籽留意到“耶稣的儿子”除了不喝酒，吃饭也是和正常人没两样。甚至把本属于自己和小侄子的鸡腿，毫不客气地
吃完了。
母亲跟“耶稣的儿子”说，她们这些信主的人，都不识字，看不懂《圣经》、《赞美诗》。
“一个星期才能去做一次礼拜，俺能不能黑了叫上那些姊妹，在俺家学习祷告叫俺小儿子念《圣经》给俺听俺小儿子上过两年学，大部书都能看懂。阿门!”
“这是好事啊！前后庄，你知道我的:我一年学都没上过；自从成了我主耶和华的儿子，这么厚的圣经，我一下子认识了里面所有的字，开了天眼!阿门!”
“恁这个小儿子不是说顽皮吗？这样吧，我刚才在心里跟真主说了，收他为正式姊妹兄弟吧！贡献100块给主就行了。《圣经》恁家有，不要浪费了。阿门!”
母亲千恩万谢，交了100块钱给半瞎眼老头，瞎眼老头给杨籽脖子上挂了一个银光闪闪的十字架项链。
杨籽正式成为一个基督教徒。
下午，半瞎眼老头在大柿子树下，讲圣经传道，杨籽见习。半瞎的老头口才真的很好，但是讲《圣经》篇章的时候，有点像小学生背诵课文；还经常卡壳。
在他喝水休息的时候，杨籽翻开圣经给他复习。他给杨籽耳语说:
“我只有在半夜里，真主才会给我开天眼，我那时候才能认识字。白天看不懂字。”
“兄弟”继续代表着真主，历数众“姊妹”所犯下的种种恶。要求大家积善行德，将来好上天堂。
又有了七八个中年妇女，各交了200块钱，成为了“姊妹”。
……
晚上母亲又做了丰盛的饭菜，还包了水饺，招待“老兄弟”。饭后，“老兄弟”嘴里叨叨着走了。
众姊妹聚集到杨籽的堂屋里，姐姐们帮着一一倒好了茶水，去邻居家看电视去了。
杨籽开始授课传道。杨籽傍晚“备了课”:看了一章简体字《圣经经典篇章》，不认识的字请教了二姐，或者查了字典。
杨籽跟放羊的老头，学过吹笛子、洞箫；懂一点简谱。先拿着《赞美诗》教她们唱一段《信主十不怕》:
“第一信主不怕说——/主的恩典实在多——/自从跟着耶和华——/大灾大难全没了”
“第二信主不怕笑——/神的法力真奇妙——/感冒发烧不算病——/早晚祷告好生活——”……
另外一曲《信主十三亲》，音律是模仿刚刚流行的迟志强《铁窗泪》系列之曲《十三不亲》:
兄弟姊妹要听真/听我唱段十三亲/句句说的是大实话/我的姊妹啊/听在耳里记在心哪嗳嗨吆
父母亲来也没主亲/父母给我们养育恩/满堂儿女都留不住/我的姊妹啊/只有真主救咱身哪嗳嗨吆
儿子亲来也没主亲/长大以后结了婚/结婚后都是老婆好/我的兄弟啊/不忘耶稣养育恩哪嗳嗨吆……
杨籽学着刘兰芳《杨家将》的语调，讲了一章《耶稣受难篇》。讲到耶稣不断抵制撒旦的各种诱惑，被犹大背叛出卖钉在十字架上时；母亲和那些妇女哭声一片。
引得隔壁房子的嫂子抱着孩子，过来观望。
杨籽看他们哭的差不多了，就抱出了自己下午偷偷用木板钉做的“贡献箱”，煽情地说:
“各位姊妹，咱们都是主的儿女，主为了拯救世界众生，现在还钉在十字架上流血。”
“作为耶和华的儿女，咱们应不应贡献一点自己的心意，把我主耶稣从十字架上救下来。阿门!”
“带钱的姊妹，随意贡献点钱到这个箱子里，我每星期清点一次，去邮局汇给圣母玛利亚，用来从撒旦等恶人的十字架上，解救出救苦救难的我主耶稣。阿门!”
“没带钱的姊妹，也没关系，明天晚上或者白天，随时可以来贡献。没钱的带点粮食过来。”
“有钱的帮个钱场，没钱的帮个人场!只要心怀善念，积极贡献，将来咱一定都能上天堂!阿门!”
“阿门!”，“阿门!”。
很多婶子大娘、老嫂子真的抹着眼泪，往“贡献箱”里塞钱。母亲也塞了十块钱。母亲还让一旁看热闹的嫂子塞了五块钱。
杨籽在心里合计了一下，不大会儿的功夫，箱子里至少也有一百块钱。
要是这样下去，不出半个月，就能凑够了去少林寺当和尚的路费了。
……
杨籽开始用心备课《圣经》诗篇了。第二天杨籽挪过来一个大缸，放在堂屋门口。真的有“姊妹”提着布袋、篮子往里面倒粮食。
一两天时间，小的“贡献箱”和大缸就满了。杨籽让一个年轻点的信徒嫂子，帮忙清理钱款；粮食装袋称数记账。钱杨籽自己保存，粮食堆在一边；等到有下乡收粮食的，就卖了它。
杨籽讲课传道更卖力了，不光能让她们哭，也能逗她们开心地笑。甚至她们唱赞美诗的时候，杨籽还会用笛子、洞箫伴奏。
去过教堂做礼拜的婶子大娘，都说杨籽讲道比教堂那些“老兄弟姊妹”讲得还好。
其它两个村子的人，听说了以后，也不去牛屋村附近的教堂了。都转移到杨籽家里“祷告”、“贡献”。
杨籽不舞枪弄棒了。也和她们一起去祷告，帮村里的人“治病”，不过杨籽祷告完毕后，会说:
“我主现在还被钉在十字架上，我们做儿女的还没凑够钱把他老人家解救出来!所以，暂时治病的法力还是有限。你们该去医院的还要去医院。”
“我们的祷告只能帮你们治一半的病。昨天夜里，我主耶和华和俺说了，只要你们，诚心贡献，将来上天堂一定不会成为问题。阿门!”
半个月后，“老兄弟”半瞎的教堂，少了三分之一的信徒；就带着一个中年女人来了杨籽的家。
不但要取缔杨籽的家庭教堂，还要没收杨籽没来得及清点、两天已满的“贡献箱”。
更可恨的是，还要找人拉走十几袋杨籽存起来没卖的粮食。说是由教堂统一送给圣母玛利亚。
杨籽不干了，气氛地说:
“我也是耶和华的传道者!圣经都说了:不分时间、地点，即可传道、救人。我在家里讲课怎么不行”
“我自己把钱和粮食送给圣母玛利亚，解救我主，怎么不行!”
“你个小孩子才修行几天，没受洗礼；不能传道!”
“年龄有大小，道业无深浅”!
“耶稣昨晚还给我说了这话。你年龄大咱比试一下谁能读的圣经多，谁的道业深”
“小兄弟!你这么小，耶稣怎么会和你聊天呢？基督教有基督教的规矩。”
一旁的中年女人说。
“他这么老耶稣既然给他开了天眼，怎么不把他原来换得这个狗眼珠子治好基督教的规矩不可浓妆艳抹，你怎么涂个猴子屁股一样的大红嘴”
“……”
“你们教堂要维修开支，俺家捐了钱。我在俺家讲课，要不要用电费水我问她们要钱了吗？我给圣母玛利亚存的粮食，凭什么你们拉走吃？”
“我们是集中给圣母吃的!”
中年女人用手擦抹着嘴上鲜红的口红，急赤白脸地和杨籽争辩。
“你也别糊弄人了，你更不像基督徒。你见过玉皇大帝那些神仙，包括咱们的耶稣、圣母，哪个吃粮食”
“不吃粮食”，在杨籽家乡是一句骂人的狠话。杨籽无心说出来了。半瞎老头，冲上来撕扯杨籽的十字架项链。抬手扇杨籽的脸。
杨籽擒拿住了他的手，控制住他蹲在地下。母亲过来捶打杨籽，杨籽松开了手。
“《圣经》里耶和华都说了:打不还手，骂不还口，不可与人为敌、逞凶!”
“你作为耶和华的儿子，恁大耶稣半夜没教你这些吗？当教主还动手打人”
“想要回这个破十字架你吃了俺家整只大红公鸡；给俺说这个是纯银的。你看看!我才带几天，银皮全掉了，里面就是塑料!”
“你们就是打着基督教的名义的骗子!俺是玉皇大帝派来的天将，二郎神杨戬，专门来收拾你们这些妖孽的。”
“还想拉粮食走？不把俺全家被您骗的550块还上来，嘿嘿！”
“哮天犬，黑虎!”
拴在一边的大黑狗，汪汪叫了起来。
两个人吓得瘫坐在地上。在村长的调解下，半瞎老头还回了杨籽家的550块钱，仓皇失措地走了。
杨籽自行开除了“真主”，不传教了。
母亲和个别妇女，转移到另一个乡办的基督教堂，一个月做一次礼拜。村里信耶稣的高潮退去了。
……
(本章完)